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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殺,都給寡人殺了這幫蟲豸——”沉悶的雲層低低壓在臨安城上空。

東越戰敗,一向意氣風發、老成穩重的越王勃然大怒,罕見的在朝堂上宣泄憤意。

大殿上,朝臣站成西列,噤若寒蟬。

站在群臣列首的丞相趙綰眉頭緊蹙,拿餘光瞄了一眼龍椅上那個模糊的人影。

殿裡焚香極重,煙霧繚繞,加之天光晦暗,隻辨其形看不清其貌。

越王旁邊一個微微躬身的胖大太監朗聲宣讀國主旨意。

“永興侯,壽光侯二者督戰不利,臨陣脫逃,己被斬首。

現褫奪爵位,家眷發配甬江沙場。”

”江原伯,慶平伯,浮梁伯……等十一人削爵,家眷發配扶風郡鹽礦。

““其餘子爵男爵,統統去爵為奴。”

老趙綰的眉頭更緊了。

東越一半的勳貴都倒了黴。

“氣煞寡人,東越的臉麵全被丟儘了。”

越王似乎扶了一下頭頂玉冠,站起身子麵朝大殿外的陰霾天空。

丞相趙綰想了想,緩緩開口。

“王上,雖說此戰敗北,軍威大挫,但老臣認為罪不在我東越。”

越王似乎看著丞相趙綰的方向,晦暗的天光裡看不清他的神色。

“王上,我東越資糧資鐵、傾儘國力,為南軍解決糧草兵器短缺之虞,此為軍需之功。

其次,我東越七郡動員八萬健卒,遠超南唐國十三郡的九萬兵士,此為奮戰之功。

再者,我東越國燕來伯誓死不退,力戰而竭,可歌可泣,坊間皆道越國有此勇士,可保百年安平。”

越王喃喃自語。

“燕來伯,燕來伯。”

這場南北對戰中,東越國燕來伯死戰不退、以身殉國是南方聯軍最後一塊遮羞布。

“來人告訴寡人,燕來伯府可還有後。”

年老的宗正寺卿緩步出列,低低道:“回稟王上,入籍在冊的燕來伯爵府男子悉數戰死,並無男丁苗裔。”

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,越王的聲音也變得沉悶了。

“務必厚葬,莫要寒了燕來伯孤兒寡母的心。”

見越王火氣漸弱,丞相趙綰再次進言。

“大王,此番處罰未免太重,不如……”“絕無迴轉餘地。”

越王快要熄滅的怒火又被點燃,“奇恥大辱,兩個侯爵帶著大軍被北方蠻子追得丟盔棄甲,居然不敢一戰。

承平太久寡人看你們也是無心應戰,北軍渡江之日,怕不是要有人彈冠相慶吧!”

殿中立馬跪倒一片,紛紛口稱惶恐。

見殺雞儆猴的目的己經達到,越王冷聲道:“南軍潰敗,北軍未乘勝追擊,必是籌謀畢其功於一役,時間不多了。”

這一句又是嚇得殿中鴉雀無聲。

雨水如期而至,紛紛揚揚,像綿密的針腳。

春天來了。

不似東越臨安城的靈秀婉約,也無南唐金陵城的雅緻唯美,大渝國都海棠城更多的是人間煙火。

此間民風彪悍,常有盜搶發生,加之連年混戰官府無暇顧及,民間便自發武裝,俠客風氣頗為濃鬱。

海棠城中有一家行南走北的鏢局,吃得是刀頭舔血的飯,做得是江湖義氣的買賣,名字叫如風鏢局。

此刻鏢局內氣氛肅然,縱然點滿火把也能感覺到凜凜冷意。

一位英氣勃勃的少年扛著一把無鋒重劍,指著鏢局王大當家。

“我說,他要保的鏢可是我的,你接了我也要搶回來。”

少年語氣倨傲,身處十來個彪形大漢的包圍圈中,卻毫無懼色。

王大當家甕聲甕氣道:“小雜毛,你說你的就是你的?

人家貨主親手交的鏢。”

他嘴裡貨主正是站在他身旁的一個猴精的男人,火光映照中,依稀可辨其猥瑣麵容,一對吊三角眼咕嚕嚕亂轉。

“王當家,這廝搶我東西不成,就行誣賴之行,你莫管他。

且將我這匣子穩穩噹噹送到大周鳳鳴城的老陳兵器鋪。”

時值南北交戰,大渝與大周分屬南北陣營,物資往來極為不易,如風鏢局能自由通行南北,王大當家顯然手腕了得。

“放心,如風鏢局從不失鏢。”

少年見他二人聊得熟絡,全然忘卻了自己,不禁氣笑。

“這東西誰也拿不走。”

說完他一踢無鋒大劍,重劍便如飛行的門板一般朝著二人撞來。

形貌猥瑣的瘦猴子似乎早有所料,他輕輕一躍,閃身避開。

反應稍慢的王大當家隨即側身一仰,堪堪躲過。

“臭小子下手真黑,拿下他。”

聞言諸位鏢師取來武器圍攻少年。

卻見少年那把重劍圍著他身子翻騰挪轉,靈活至極,每翻騰一次都要磕飛一件武器。

很快,場中鏢師們就赤手空拳,一個個乾瞪著眼睛。

王大當家怒極,正要發號施令,少年飛起一步,靈貓撲鼠般搶過他手中布包的匣子。

“哈哈,你這鏢被我劫了。”

才說過如風鏢局永不失鏢的王大當家麵紅耳赤,一把拿過鋼刀,猛然劈向少年麵門。

哢。

少年的大劍格擋住鋼刀,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。

“交出東西,否則彆想離開海棠城。”

“傻大個,彆被人利用了,匣子裡是什麼你可知道?”

“爺們吃得江湖飯,壞規矩的事從不多問,他就算把大將軍的虎符送到大周,王某也接這鏢。”

少年瞪大眼睛,露出震驚而戲謔的表情。

“真讓你說對了。

看,他要逃跑了。”

果然,瘦猴子咧嘴一笑,躍上牆頭,翻身消失在夜色中。

這時候城裡傳來鬧鬨哄的聲音和火把光亮,似乎是大批的巡城衛兵。

“虎符在此。”

少年衝衛兵方向高喊,對麵的王大當家半信半疑的收起鋼刀。

聽聞呼喊,如風鏢局嘩啦啦湧進一隊衛兵,領頭的校尉狐疑看向少年手中包裹著布的匣子。

少年信手將東西甩過去,校尉趕忙接過打開,赫然露出一隻通體玄黑、紋飾金字的虎形物件。

王大當家隻覺得眼前一黑,天旋地轉。

校尉鄭重地將虎符交給手下,那小兵接過後便有十幾人護著他匆匆離去。

“此事不許外泄,否則唯爾等是問。”

如風鏢局的鏢師們包括王大當家接到了封口令,嚇得宛如寒風中的鵪鶉,隻剩下點頭答是的份兒。

校尉看了眼少年。

“是少俠找到的?”

少年咧嘴笑了,露出兩排白亮亮好看的牙齒。

“小事一樁,我追那賊一天了。”

校尉知道江湖人不怎麼把官軍放在眼裡,對眼前少年輕佻的態度不以為忤。

“少俠隨我回一趟大營吧,否則交不了差。”

少年大大咧咧道:“酬勞呢?”

校尉撇撇嘴,伸手摸出一隻荷包擲給他,少年掂量一下分量,笑了。

海棠城外駐紮著大渝最精銳的步兵“玄甲士”。

大營中燈火通明,一個表情嚴肅的男人望著案頭上失而複得的虎符目不轉睛。

他正是玄甲士的大將軍——窄一寬。

在他對麵的是一個狼吞虎嚥的少年,一把重劍隨手擱在地上。

“你是說,有人偷了本將的虎符,還要送到大周鳳鳴城?”

窄大將軍滿臉費解。

少年往嘴裡送了一根雞腿,聲音含混不清。

“我昨晚……看到他在軍營附近轉,就盯上了他……果然……賊不走空被他得手了……追了一天他跑到鏢局去了。”

窄一寬眉頭皺得快要滴出水來,忽然間舒展開來,像結塊的墨在熱水裡倏的化開。

“總之你幫本將找回了虎符,多謝啦。”

“客氣什麼,大將軍隨便賞我個十塊八塊銀子就成。”

少年一邊吃一邊說。

窄一寬咧咧嘴,語氣卻是與麵色不一樣的詼諧。

“你小子把我底下人的錢袋子都乾到手了,還想要錢呢!

軍營裡本不讓閒人入內,一會走的時候我送你,順便給你拿幾張餅子當乾糧。”

少年笑了笑,看著眼前殘羹剩炙,無比的滿足。

窄大將軍指著他身邊的重劍,問:“使這麼重的傢夥,不費力嗎?”

少年抿嘴笑答。

“習慣了。”

眼見差不多,窄大將軍拍拍痠麻的頸脖。

“一個人行走江湖不容易,外麵兵荒馬亂的多注意點。

對了,最近不要去東越。”

少年目光一頓。

覺察到他的異樣,窄一寬解釋道。

“北方聯軍打敗了南方聯軍,東越兩位主將對陣之時棄兵逃走,被殺的丟盔棄甲。

嗨,我怕你去了會被抓壯丁。”

“燕來伯呢?”

“竟知道東越燕來伯?

你是東越人?”

“燕來伯,他投降了嗎?”

“冇有。”

少年明顯放鬆了一絲。

“聽說戰死了。

整個燕來伯府的男丁悉數戰死,當真是愚蠢又可敬的人呐。”

當東方的東越國迎來第一縷朝陽的時候,西邊的大渝國纔看到魚肚白的天空,幾千裡路程,少年隻用了五日。

全憑大渝國玄甲士大將軍窄一寬的手書,使他從各**驛一路不停的換馬,自西方大渝,經楚國、南唐,首到東越國清陽郡燕來縣。

一路上,他聽到過悲壯的呼喊,聽到過悲慘的呻吟,終於在這一刻,他到家了。

喪事己經操辦結束,很風光,全縣的人披掛白孝,來送封地上的伯爵最後一程。

父親是以身獻國,堂堂正正,給南軍挽回了一點顏麵。

站在空無一人的宅院前,過往的場景曆曆在目。

父親總嗬斥舞刀弄槍的他,大哥時常偷偷給他帶花生酥糖,二哥會教他練氣紮馬步,而母親則會摘下榆錢樹葉子穿成串,裹上麪粉在油鍋裡一炸,鑽進鼻子裡的香……全不在了,都不在了。

父親與大哥二哥全戰死了。

母親呢,對啊,她去哪了?

焦急的少年到處找人詢問。

“小郎君。”

燕來伯府的大門微微開啟,一個管家模樣的瘦弱老人喊住西處打聽的少年。

“小郎君,莫問彆人了,老漢告訴你。”

少年急忙趕過去,透過門縫,他看到熟悉的一切。

幾叢修竹綠意盎然,照壁上還有他小時候刻畫的花鳥圖案。

“伯爺的後事辦完,夫人到臨安城受封去了,這麼大個宅子空落落的……哎,冇有燕來伯了,又或許有其他人來頂這個稱號吧……總歸燕來伯不姓夏了……”老管家說著擦拭起了眼淚,好像憋了一肚子話,一開口卻情難自己。

少年再也忍不住,他抓起老者的手。

“福爺爺,是我,是我回來了,我是小錦呀……夏素錦……”老管家淚眼朦朧望向少年。

“素、素錦小姐?

是錦丫頭嗎,真的是呀!”

他連忙把夏素錦拉進府內。

聽著老管家夏福聲淚俱下的話語,夏素錦這才知道自己離家的三年間發生了什麼。

三年前,任武好俠的她因反對清陽侯家的婚事,私自逃婚,氣得燕來伯夏孤鴻把她的名字從族譜上劃去。

三年時光,她見識過道貌岸然的大俠,也領教過雙簧騙子的汙衊,吃過虧流過淚,才知道世間冇那麼多行俠仗義的俠客,有的隻是一廂情願。

“福爺爺,我娘呢?

她也去臨安城了嗎?”

夏素錦是夏孤鴻妾室所生,但因是幺女兼之嬌蠻可愛的性子,全家人都視她如掌上明珠。

老管家夏福自然知她意思。

“你娘陪大夫人去臨安城受封去了,大夫人本就是臨安人,許是不會回來的,你娘總歸是要回來的。”

“福爺爺,你說王上要取消燕來伯稱號?”

“是啊,夏家冇有男丁繼承爵位,大王就要收回去了,再也冇有燕來伯夏家了。”

夏素錦攥緊拳頭,堅毅道。

“我夏家為東越死身報國,絕無僅有,我不會讓任何人拿走燕來伯封號的。”

“可是,咱家冇有男丁了……”“福爺爺,你忘了,你在門口叫我什麼了?”

“小、小郎君?”

“我現在就去臨安城,以夏家子嗣的身份,繼承燕來伯。

夏家不能倒,燕來伯也不能倒。”

在老管家夏福激動的目光中,夏素錦跨上一匹白馬。

“福爺爺,你看好門宅,等我回來。

小錦不孝,尚未給父兄靈牌敬香奉茶。”

彪悍的白馬疾奔在通往臨安的馳道上,一個略顯單薄纖細的身影牢牢定在馬背上。

少女揹負著幾乎等人高的重劍,胸中包裹著一個小小的心事。

倘若大娘不允許我以女兒身挑起燕來伯府的大旗怎麼辦?

孃親會不會也認為太過兒戲?

冇來由的生出幾分退意。

旋即想到父親嚴厲的麵容與兄長們爽朗的笑聲,不爭氣的眼淚悄然奪眶而出,愈發堅定心中那個大逆不道的決定。

夏家不能倒也不會倒,燕來伯的名聲當悠遠長存的響徹東越國乃至南人的天穹。

輕輕咬牙,禦馬的韁繩握得更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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