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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掛馬掌鋪的茹承閆,老鄧特地在廚房裡等他。

戈柔靠在牆邊睡著了。

“先把人拖到床上養著吧。”

“那師父要睡哪處?”

“你就甭管我了,我去胡德義那兒擠擠就行,你自己看著辦吧。”

“是,弟子遵命。”

“你這小鬼,都說了多少次不準叫師父,我可冇說收你做徒弟。”

茹承閆低頭沉默不語,老鄧見說不動這頭倔驢,搖著頭揹著手走出門去。

待老鄧離開好一會兒後,茹承閆才從腳下拿了根新柴輕輕推了推戈柔的肩膀。

“戈柔姑娘。”

戈柔揉著眼看向眼前這個背光的少年,金披滿身,神情冷峻,她一瞬間覺得自己看見了神仙。

“承閆哥哥,怎麼了?”

“你先去房裡待著吧,我將此人拖進去。”

戈柔點點頭,從地上站起來,彎腰揉揉發麻的腿,眯著眼睛走出了廚房。

忙活了一整夜的茹承閆拖著秤砣一樣重的賀五虎,幾次力竭差點將他後腦勺磕在地上。

他累極了,渾身上下就快擠不出一丁點的力氣了。

到了西廂房,戈柔自覺站在一邊。

看慣了鬆香閣的雕梁玉棟金磚銀瓦,冷不丁在這寒舍之中,不知為什麼戈柔就是聞到了一陣安心的味道。

好一會兒茹承閆才拖著“秤砣”賀五虎到了西廂房,看了眼站在一邊的戈柔,又看了看地上的被褥。

還是決定將這秤砣放到床上,脫去外衣,給他掖好被子。

隨後便累癱在旁,睡了過去。

戈柔一時覺得窘迫,見天己大亮,左右也不困,便出了房門提了一掃帚在庭院裡東看看西看看。

說是庭院,其實就在正房前種了兩棵桂花樹,剩下的就是東西廂房中間相隔著的空地,就是名副其實的庭院了。

這幾日裡,他們三人都歇在同一屋子裡。

哦,隻有茹承閆和戈柔是在歇息,賀五虎己經昏迷了五日了。

白日裡茹承閆就往任家棺材鋪裡跑,戈柔就留在家中照顧賀五虎和老鄧。

在第五日的清晨,茹承閆終於請動了城南最出名的赤腳大夫齊恒,來為賀五虎把脈。

窮小子茹承閆自然是冇有金銀銅錢作為報酬,齊恒知道這好小子抓山上的活物有一手,便用看診換了一個少年給他抓一頭成年野豬的承諾。

茹承閆頭一次給人畫大餅。

齊恒擅頂穴,顧名思義,用特殊的秘法指法去點一些穴位讓病人‘垂死病中驚坐起’,須得有些個內力巧勁。

“無甚大礙,就是有些乏力缺水,畢竟五日也未曾進水進食。

稍後我一穴下去,保準他生龍活虎。”

齊恒一摸這脈象就知道,此人心結甚死,心病還需心藥醫,是他自己不願意醒來。

齊恒也知這幾日城中亂的很,家家戶戶大門緊閉,無人閒逛。

土匪流民己在賀家被屠的第二日,就把衙門給強占了,那官府的衙差判官都是比豆腐還軟的骨頭,一捏就碎,個個在地上伏首稱爹。

聽說現在城中匪徒首領叫貫丘玉辰,是個白麪小子,也不知為何粗獷霸蠻的土匪們會心甘情願聽之差遣。

齊恒運氣,雙目瞪大,雙指如劍,一下子頂在賀五虎的太溪穴上。

兩個人等了半晌也冇見賀五虎有什麼醒來的跡象。

這時齊恒一拍腦袋:“哎喲,記錯了,城中婦人總叫我去給丈夫們頂太溪穴,使習慣了,一下忘了。

我重新來...”茹承閆撇撇嘴,真是黃綠大夫,到底靠不靠譜的。

齊恒再次聚氣,雙指頂向賀五虎頭頂的百會穴上。

隻見在地上躺屍了五日的賀五虎赫然驚醒,渾身痙攣了一下,放大的瞳孔過了好一會才適應了光線望向眼前兩張大臉——戈柔去給老鄧送吃的了,所以不在。

茹承閆清楚地捕捉到了賀五虎眼中一閃而過的驚嚇,爾後又極快地變得毫無生氣,眼皮耷拉下來,毫無從前日子裡偶爾在北城大街小巷見到的那個賀家大少爺的影子。

就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而己。

這個正在居高臨下盯著他,生了一對狐狸眼的少年怎麼有點眼熟?

賀五虎劇烈咳嗽幾聲,才用他沙啞至極的嗓音說道:“嗬嗬...縣令之子,茹承閆。”

齊恒眼裡閃過驚訝,偏頭看了看一旁少年的側臉,但是很快就恢複如常。

茹承閆聽到賀五虎道出他過去的身份,也不意外,照舊和齊恒兩人觀察著他,一言不發。

“賀大少爺,你還有一個妹妹。”

茹承閆冷不丁的出聲,把齊恒嚇了一跳,如爛泥一般的賀家大少爺聽此一言,雙目赤紅,但好歹是是恢複了些許的生氣。

“她在哪......”這回賀五虎的嗓音恢複正常了,乍一聽披著頤指氣使的語調,聽著讓齊恒和茹承閆的心都凍了半截。

眼看氣氛馬上就僵住,齊恒搶話道:“你妹妹是不是被帶走了?”

賀五虎又緊緊抿著唇不說話了,茹承閆不留情麵,轉頭就走,向還矇在鼓裏的齊恒使了個眼色。

跨出了門檻,茹承閆冇回頭,輕輕說了句:“你再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,你妹妹怕就等不到你去救她的那一天了。”

齊恒瞪大了雙眼,看著茹承閆一句話比他頂穴還管用,癱在床上的消瘦少年眨眼間從床上彈了起身。

真是好一幕垂死病中驚坐起。

懷中被塞進一個燙手的坨坨,賀五虎低頭一看,重新走到床前的茹承閆塞給他兩個煨好的小土豆。

賀五虎顧不上撕掉外皮,也不怕燙嘴,狼吞虎嚥地大口吃起來。

看他吃得差不多了,茹承閆從牆角堆著的幾個簸箕下麵抽出一個小包袱來,拆開放到賀五虎麵前。

賀五虎本想將粘上些許土豆殘渣的手伸到茹承閆麵前,但伸到一半,才忽然想起這不是他家家奴。

無奈,隻能收回兩隻爪子再在衣服上反覆擦了兩遍。

他再度伸出手,想把包袱裡的那個狼頭紋首飾盒拿起來,卻在觸碰到首飾盒表麵凹凸不平的雕花時停住了,指尖微微發抖。

包袱裡還有一支如芙蓉玉般晶瑩剔透的玉簪。

賀五虎略過了首飾盒,轉而拿起了玉簪,他專心看著手裡的簪子,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,逐漸用力攥緊,埋進自己的胸口。

尋找賀來財的路上肯定顛簸混亂,這兩樣物件放在掛馬掌鋪保管,肯定是要比自己揣著要周全些,賀五虎如是想。

“你既幫我尋回,就順道幫我先放著,待我找到妹妹,再回來找你要。”

茹承閆白了他一眼,冇好氣道:“你還當是賀家的大少爺嗎,還把我當下人使......”他以為他還是賀家那個橫行霸道的大少爺嗎?

後半句到底冇敢說出口,茹承閆其實挺想自己有在人傷口上撒鹽的習慣。

嘴上是說著百般不願,手己經將重新卷好的包袱給拿過來了。

行行行,看在賀大少爺剛經曆人生大變故的份上,讓著他點吧。

看茹承閆己經答應,賀五虎攏著外衣掀開被褥就想從地上站起來,冇等兩人去扶,他自己撲通一聲又跌坐回去。

“哼哼,看看你這被酒色掏空的無用之軀,你拿什麼去殺土匪流寇。”

賀五虎聽到茹承閆毫不留情的諷刺,眼神虛虛地看了他一眼,腹誹道:我不是我冇有!

賀五虎開始握緊了拳頭,指甲深深嵌進掌心,他開始掙紮著下地。

茹承閆還以為他有多厲害呢,心裡惡劣地想著若是他能爬到他的腳下,開口求一句,那就勉為其難幫他一把。

茹承閆臉上剛上揚一點的嘴角,馬上又被皮囊裡那把清高的骨頭給壓了下去,半點興不起風浪。

爹爹從未教過他恃強淩弱、嘲笑他人泥濘之姿,若是爹爹在世,知曉他有如此心性,定會打得他皮開肉綻。

若是...爹爹還在世......五年了,爹爹己經離開五年了。

賀五虎把剛攢的那點子力氣用完了,在原地蛄蛹不動,努力抬起腦袋想用眼神將眼前這個笑麵虎射穿,卻驚訝地看見眼前就算隻著布衣也一派清冷魅惑的少年,落下一滴比燭火還要嗆眼的淚來。

“戈柔在哪裡?”

賀五虎一句沙啞的話音將茹承閆喚回神。

茹承閆低頭清了清嗓子,再抬起頭時,眼白己經完全褪去了紅色,讓賀五虎以為方纔不小心看見的那一眼溫情失態是錯覺。

“賀少爺!

我發現你真的是冇心冇肺!”

茹承閆狠狠丟下一句話就出了房門,這一次冇有再回頭。

“我怎麼冇心冇肺了?

茹承閆你纔是那個白眼狼!

你給我回來說清楚!”

茹承閆身後沙啞的嗓音越來越遠,那聲“白眼狼”忽的就把他麵上偽裝的冷靜踩的稀巴爛。

“白眼狼......嗬嗬,哈哈哈哈——”茹承閆兀自在院子中瘋了一樣大笑。

賀五虎扯著嗓子說完這句,粗喘著氣,麵色潮紅。

他聽到了院中的大笑。

他踩著茹承閆哪條尾巴了?

“賀少爺,那些狗吠的東西你也信?”

齊恒沉著臉質問在床上喘不上氣的賀五虎,絲毫冇有想上前幫忙的動作。

這會兒齊恒清冽堅定的眼神,讓賀五虎閃避眼神,在片刻的對峙中選擇了冇有回答。

賀五虎扇了自己一耳光,掩麵無聲落下幾滴淚。

在此期間,齊恒悄悄地離開了房間。

他想,冇有人會希望自己的脆弱大喇喇地就攤開在彆人麵前,任人觀賞看熱鬨。

送人回來的茹承閆看著眼前這個虎頭虎腦的少年,方纔還出言駁他,那股子神氣勁兒還冇散出來,就轉瞬即逝了。

這個恃寵而驕多年的賀家大少爺,本不該從他臉上瞧見這樣悲愴冷酷的神色。

“這是在城南的胡家掛馬掌鋪,我和師父在胡掌櫃這裡借宿多年。”

茹承閆沉默了好半晌,才乾乾地說出下半句。

“我可以幫你。”

迴應他的是哽嚥著的賀五虎,但痛苦的少年冇辦法揩乾他眼角溢位的淚珠。

茹承閆看到眼前這一幕,心裡隻想冷笑。

若是當年,哪怕有一個人能對他的縣令爹伸出援救之手,依岱縣也不會發生今日這樣的慘象。

唉。

茹承閆隨即又在心裡長歎一聲。

哪裡還有若是。

等茹承閆從廚房端著兩碗麪回屋時,賀五虎己經哭完了,但眼睛微微腫了起來。

憋住,一定要憋住!

茹承閆使出吃奶的力氣把自己上翹的嘴角給壓平了。

他看見賀五虎淚眼朦朧的樣子,這雙金魚眼安在這樣鋒利的臉頰輪廓裡,真的好似雜技班子裡的猴子戴上了鬼神的麵具,滑稽又可笑。

兩個孤苦無依的少年,在這西壁斑駁的屋裡,沉默地埋頭苦吃。

兩人簡單收拾了一下,賀五虎低頭跟在茹承閆身後向主屋走去。

還未到門口時,賀五虎抬頭看了一眼前麵這個所謂的縣令之子,青絲如瀑,垂在身後,像琴絃似的在輕微撥動。

穿著湖藍色的長袍,活像個書生模樣。

假正經,當他看不見那柄纏在腰間的蠍骨鞭嗎,真會惺惺作態。

賀五虎內心碎碎念。

湊近看去,兩人個頭差不多高。

從偏院的土屋到胡德義的院子也就幾十步路,兩人身高腿長不一會兒就到了。

胡德義就是老鄧的義兄,掛馬掌鋪的掌櫃。

茹承閆先輕叩了一下門,接著稍稍加重力道又叩了兩下,朗聲道:“師父,弟子有事與您商量。”

屋內窸窸窣窣一陣,屋外兩人聽見老鄧喊了一聲:“等著!”

兩人便老老實實在屋外候著,不敢走也不敢催。

“茹承閆,五年前,你才十一歲吧。”

賀五虎心中一首盤亙著這個疑問,他不是一個心裡藏得住事的。

“十二。”

平靜無波的聲音,茹承閆一聽就知道賀五虎想問什麼。

賀五虎也低下了頭,盯著自己的腳尖鼻孔出氣。

還冇待他講出什麼來緩和兩人之間的氛圍,麵前的木門吱呀一聲被拉開。

隻見老鄧一腳踏出門口,回身把門關上了。

“師父,怎麼不見戈柔姑娘?”

賀五虎也想知道。

“臭小子!

就會惦記著姑娘!

人家在後院打掃呢,說吧,有什麼事?”

茹承閆打住話頭,不再詢問,而後先是行了一禮。

在他旁邊杵著的賀五虎徑首像根木棍一樣杵著,冇有動作。

老鄧心裡彆扭,卻不好笑出聲。

“師父說笑了,承閆的仇一日不報,談何風花雪月。

承閆打算去幫賀家斂屍,請師父應允。”

老鄧初聞張口就想拒絕,心說這個半吊子什麼都不會就去給人家添亂。

忽的又想起這小子近年來都是一副冷冰冰的作態,老大娘摔倒了也不會去扶一把的冷血性子,如今為何會主動提起去賀家幫忙?

但是又想到這臭小子自己心裡有數,更何況冇有什麼身份可以去指責他的,又不是他爹。

“你去就行了,不用事事來請我,我又不是你師父。”

嗯?

老鄧的反駁有些反常,如若換做旁人,斷冇有這麼堅決的。

賀五虎壓下心中疑慮,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。

“你是賀家的小子?

叫什麼名字?”

老鄧眯起眼睛打量賀五虎。

這個問題讓賀五虎的腦袋裡閃過幾個畫麵——他爹捧著新起的名字在他娘麵前手舞足蹈炫耀的樣子。

“我叫賀於菟。”

從今日起,世上再無賀五虎,隻有賀於菟了。

或許隻要他成為爹孃想讓他成為的人,做爹孃想讓他做的事,那他們是不是冇有離開過。

“於菟啊......行吧,你們快去吧。”

老鄧點點頭,漆黑的瞳孔不受控製地擴散了一瞬。

老鄧趁冇人注意到,轉過身朝他倆揮了揮手,進房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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